写字这事儿啊，有时候真不是那种整整齐齐，一段接一段码出来的。大部分时候，至少对我来说，更像是在脑子里抓那些飘来飘去的东西。你看，就跟空气里的尘埃似的，光线好的时候，能看见它们在晃悠。我的念头，就是那些“散句”，一粒一粒的，没头没尾，有时候亮一下，有时候又暗下去。
它们不像水泥浇筑的句子，严丝合缝。不是的。它们更像是、怎么说呢？……像风吹过留下的痕迹？或者夜里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，就那么一秒，映出点什么，然后又黑了。一句话，可能就是一个眼神，一段旋律的某个音符，一种味道，或者，操，就是一个没来由的念头。
就比如昨天，我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。外面下着毛毛雨，那种湿漉漉的、黏糊糊的空气。看着路上的行人撑着伞，低头匆匆走过。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：“雨天的城市，像一部沉默的老电影。” 就这么一句。它没有前因后果，没有主角，没有情节。但它就是冒出来了。它就是个“散句”。它捕捉了那个瞬间的全部感觉，那个有点灰蒙蒙、有点怀旧、有点孤独的，雨中的味道。
有时候是读到书里的某一句，铛！一下击中你，然后整本书都模糊了，只剩下那一句在你脑子里打转。比如加缪说的，“不要走在我后面，我可能不会引路；不要走在我前面，我可能不会跟随；请走在我身边，做我的朋友。” 当时读到，就觉得，哎呀，对，就是这种感觉！那种平等又亲密的关系，一下子就被一个句子凝固住了。再比如听歌，不是整首歌词，就某几个字，某个调子，就够了。“晚风吹过，路灯亮了。”多简单啊，但那画面感，那个情绪，唰地就出来了。那个散句，它不是在“讲故事”，它是在“呈现”一个世界，一个瞬间。
跟写论文、写报告完全不是一回事儿。那个得逻辑清晰，一层一层剥开，引用论证。累死个人。“散句”就不需要。它完全是“自由飞行”模式。管它逻辑不逻辑呢！抓住那个感觉最重要。就像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，随手拿起一个东西看看，放下，又去看窗外，再回来摸摸桌子上的杯子。动作是断裂的，但这个人整体的状态、情绪是连贯的。那些散句，就是这个人踱步时脑子里闪过的零星念头。它们不一定要“有用”，不一定要“构成”什么，它们就在那里，存在着。
对我来说，写《散句》，或者说收集《散句》，就是一种对这种“存在”的肯定。肯定那些不成系统、不入主流的思绪和感受。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候？突然闻到一种很久没闻到的味道，可能是小时候奶奶家灶台边的柴火味，或者初恋身上某种洗发水的味道。就那么一瞬间，所有的记忆、情绪，哗啦一下涌上来，但你又抓不住具体的线索，说不清道不明。你能抓住的，可能就是脑子里闪过的几个字：“那年夏天，蝉声很响。” 或者“空气里有股甜甜的味儿。” 这些就是《散句》。它们是通往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的密钥，虽然密钥本身看起来那么普通，甚至破碎。
所以写《散句》，对我来说，就是一种“拾荒”。不是为了把它们拼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件儿，有时候甚至就让它们孤零零地躺在那儿，像博物馆里的残片。它们自带一种破碎的美。你看那个断掉的雕塑手指，它本身就有一种故事感，一种沧桑感，你不需要看到整个雕塑也能感受到。那些“散句”也是这样。它们不完整，但它们有力量。它们的力量在于它们的真实，它们的原始。它们是直接从生活、从情绪、从无意识里打捞出来的东西。
想想看，我们平时说话，是不是也充满了《散句》？“唉，今天好累啊。” “你看那个云，像不像一只兔子？” “晚上吃什么呢？” “这个味道怪怪的。” 这些都是散句。它们构成了我们日常交流的大部分内容，承载了我们即时的感受和观察。但在正式写作里，我们却习惯性地要把它们“规范化”，把它们塞进句子里，段落里，章法里。当然，那样有那样的好处，能把事情说清楚，把道理讲明白。但同时，是不是也失去了一些什么？失去了一些鲜活的、跳跃的、不按牌理出牌的东西？
生活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，哪有那么多“起承转合”？哪有那么多清晰的主题思想？你走在街上，不会有字幕告诉你这段路的意义。你跟人聊天，也不会事先打好提纲。就是一堆随机发生的事件，一堆冒出来的想法，一堆瞬间的情绪。“散句”，就是捕捉这些“随机”的工具，或者说，是这种“随机”本身的形态。
我喜欢写《散句》，因为它让我觉得自由。不用担心语法对不对，结构好不好，逻辑通不通。只管把脑子里那个闪念、那个画面、那个情绪抓住，扔到纸上（或者屏幕上）。它可能是：“晚饭后，小区楼下的玉兰花香，浓得有点发腻。” 也可能是：“手机震了一下，以为是你，结果是垃圾短信。” 还可能是：“好多事情，就好像被按了暂停键，在那儿悬着。” 这些句子，它们彼此之间可能毫无关系，但它们都是“我”在那个时间点上，真实地感受到的，真实地想到的东西。它们就是我存在的证据，是我思绪的切片。
AI写东西，你大概能猜到它下一句要说什么。它太规整了，太“正确”了。但人不是啊。人的脑子，那是个什么鬼地方！它能从一个路边野猫跳到宇宙的起源，再跳到中午吃什么。“散句”就是这种跳跃的痕迹。它不是最优解，不是标准答案，但它是“我”的脑子的运行日志。它 unfiltered（未经筛选），它 messy（混乱），它 raw（原始）。但它真实。
所以，如果你也在哪个瞬间，被脑子里一个没头没脑的句子击中，别让它溜走了。抓住它，记下来。也许它现在看起来孤孤单单，但它可能是某个重要感觉的引信。也许它什么都不是，就只是一个瞬间的闪光。那也没关系。让那些“散句”就在那里吧，散着，飘着，像夜空里的星星，一颗一颗的，没连起来之前，它们也是散的。但你知道，它们都在那儿。那些没有被连起来的句子，就是我心里最真实的宇宙。写下它们，就是给这个宇宙一个存在的许可。就是这么简单，又，好像没那么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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