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吝啬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节省，也不是勤俭持家，那是病态的、深入骨髓的一种占有欲和恐惧感。钱，对他来说，不是用来改善生活，不是用来帮助他人，甚至不是用来享受（看看他日常那份寒酸），而是用来攥着，死死地攥在手里，仿佛少了一个铜板天都要塌下来。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善良的原配王夫人受苦受累，生病了连个像样的药都不舍得请，刻薄到家了。但为了续弦赵氏，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（其实更像买个保险，巩固他用钱换来的那点地位和体面），他就能花一大笔银子。你看，他的吝啬也是有选择的，最终服务于他心里的那杆秤——能换来多少“值钱”的东西？子嗣、体面、别人的恭维……这些才是他真正“舍得”花钱的地方，虽然那份舍得也透着精明和算计。
说他虚伪，那更是淋漓尽致。嘴上说着祖宗家法，骨子里全是铜臭味儿。他渴望进入士大夫那个圈子，拼命给自己贴金，搞什么排场，请什么客。但那份装出来的体面，在他日常的鸡毛蒜皮面前碎得一地渣滓。他对待王夫人的冷酷无情，对比他后来对赵氏的殷勤（更多是讨好和利用），那种势利眼，明明白白写在脸上。他怕死，怕到了极点，请道士念经，做各种法事，与其说是信神佛，不如说是病急乱投医，想用钱买命，买个心安。他这辈子恐怕只相信一样东西，那就是钱的力量，以为有了钱，什么都能摆平，包括死亡的恐惧。
他临死前那个场景啊，太有冲击力了。亲戚朋友围了一屋子，都在等他咽气，眼睛可能都盯着他家的财产。而他，这个一辈子被钱绑架的人，到头来最放不下的还是那点儿钱能换来的东西——哪怕是几滴灯油！他指着灯，那两根指头凝固了他所有的生命意识，所有的不舍，所有的荒唐。那不是一个人在挣扎，那是一个被吝啬、被钱的魔鬼完全吞噬的灵魂，在做最后的、最绝望、也最可悲的表演。
他的一生，就是被金钱和它带来的虚伪、势利、体面所支配的一生。他活得小心翼翼，活得面目可憎，活得像个笑话。他拥有很多钱，但他真的拥有过快乐吗？拥有过真正的亲情和爱吗？王夫人那个可怜人，他可能连她叫什么都快忘了。他的弟弟严贡生，也同样不是什么好鸟，但严监生这份极致的吝啬和死前那幕，硬是让他成了这个家族，甚至整部书里关于“守财奴”最生动的漫画。读到这里，你笑不出来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。原来人可以活成这样，把自己活成金钱的囚徒，直到最后一口气，都还在计算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成本。严监生啊严监生，你那两根指头，竖起来的不是数字“二”，而是你一辈子荒唐人生的巨大问号。这问号，直直地戳进了读者的心里，让人不得不去想，这钱啊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，怎么就能把人变成这个样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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