哎呀,又要到初九日了。你说说看,过年这事儿,热热闹闹从大年夜一路杀过来,什么团圆饭啊、拜年啊、走亲戚啊,前两天还人声鼎沸呢,到了初七初八,按理说劲儿该泄得差不多了吧?该上班的上班,该回窝的回窝,年味儿好像也该收收心了。
结果呢?嘿!偏偏有个初九日,跟个硬茬儿似的杵在那儿,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从闽南、潮汕或者台湾那边过来的人讲,这日子,比大年夜可能还隆重,还折腾。这天不是别的,是传说中玉皇大帝的生日,老百姓嘴里说的“天公生”。

你问我初九日是啥?别看我这会儿坐在这儿,敲着键盘,跟你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,可一提起这个日子,脑子里立马就能冒出一堆画面、一堆味道,甚至还能听到那种特有的声音。
这不是一个随便糊弄的日子,一点都不。
我小时候啊,家里的初九日,那阵仗可大了去了。不是年年都赶得上,毕竟搬出来好多年了,但记忆里的几次,跟刻在脑子里似的。
这日子,准备工作得提前好几天。你以为就初九那天拜拜完事儿?想得美!得买东西啊!不是普通的东西,得是拜天公专用的。甘蔗,一定要成对,那种绿油油的、带叶子的,而且要高!笔直笔直的,往门口或者院子里一放,感觉直接就能捅到天上去似的。那象征着节节高、有头有尾。现在想想,扛那甘蔗也是个体力活儿,尤其小时候看着大人吭哧吭哧搬,觉得特神圣,特有劲儿。
还有各种祭品。你知道那种红色的龟形米糕吗?红龟粿!还有发糕,一定要“发”得高高的那种,看着就吉利。素菜是少不了的,什么香菇啊、腐竹啊、木耳啊,做得干干净净的。水果也是一堆,但有些讲究,像是番石榴、番茄什么的,带“番”字或者籽多的,好像就不太适合。具体为啥,那时候哪知道,就听大人的,说是不“敬”。
最要命的是,这拜天公,可不是大白天、大庭广众下进行的。它是在!深!夜!或者凌晨!对,你没听错,就是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,甚至有的地方直接从初八晚上十一点(子时)就开始了。
你想想那个场景:周围一片漆黑,安安静静的,只有我们家,或者我们这条巷子里几户人家,灯火通明。不是那种大白炽灯的亮,是祭坛上红烛跳跃的光,还有香火燃起来,星星点点,忽明忽暗的。那个味道,哎呀,怎么形容呢?是香烛的烟味、各种供品的甜腻味(红龟粿、发糕)、还有烧纸钱特有的那种干燥的焦味混在一起,闻多了有点呛,可真到了初九日那天闻着,又觉得鼻子一抽,心说:“啊,对,就是这个味儿,天公生来了。”
祭坛呢?高高的,分上下两层。上面那层是拜天公的,要用素的,连点荤腥味儿都不能有。下面那层就稍微随意点儿,可以放些拜家神或者其他神明的祭品。桌上堆得那个满啊,跟个小山似的。各种红纸剪的花儿啊、黄纸叠的元宝啊,摆得满满当当,看着就觉得喜庆又虔诚。
然后就是拜的过程。大人带着小孩儿,轮流上香,磕头。磕头这事儿,现在想想,膝盖是有点疼,但那时候,看着长辈们那么认真,那么一丝不苟地行礼,嘴里念念有词,即便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跟天公“汇报”啥,也能感受到那种庄重和敬畏。他们躬着身子,把愿望一点一点讲给天听。求什么?无非是风调雨顺啊,家人平安啊,身体健康啊,孩子学业有成啊,庄稼有个好收成啊。都是些顶顶朴实,顶顶家常的愿望,可在那时候,在那个深夜里,对着那个高高的祭坛,对着那满天的星斗,那些愿望就显得特别真诚,特别有力。
火烧金纸也是个大场面。一大叠一大叠的金纸、银纸,往专门的炉子里送。火苗“呼啦呼啦”地往上窜,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是红红的。烧的不是钱,烧的是希望,是给天公送去“用度”,祈求祂保佑我们一年顺顺利利。那个热气,扑面而来,让你真真切切感受到“在和老天爷打交道”那种感觉。
忙活下来,天都快亮了。但大家脸上没有疲惫,反而有种完成了一件大事的轻松和满足。然后就是分食祭品,那些红龟粿、发糕啊,吃起来感觉格外香甜,好像真的沾了点儿仙气似的。
你问我这些仪式的意义?小时候不懂,只觉得好玩,觉得热闹,觉得跟大人一起做这些事儿,自己也变得重要起来。长大了,离开了家乡,见识了外面的世界,再回头看这些“老规矩”,心思就复杂多了。
一方面,我觉得这些东西,是真真切切的文化,是根。它不是凭空来的,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,里面包含了多少人对生活的热爱,对未来的期盼,对未知世界的敬畏。那种集体参与的仪式感,那种家庭成员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(虽然是祈福)而忙碌的感觉,在现在这个越来越原子化的社会里,显得多么珍贵。
可另一方面呢?你说说看,现在多少人还真的信那个玉皇大帝?信祂老人家真的坐在天上,看着你烧的金纸多不多,磕头虔不虔诚?很多时候,尤其是在城市里,这些仪式简化了,甚至消失了。就算有,年轻人可能也是被长辈拉着,不情不愿地走个过场。那个深夜起床的劲头没了,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少了,更多的是一种“习惯”或者“怕不拜不好”的心理。
拜的到底是什么?是天公吗?或许是吧,但我觉得,更多的,是拜的一种“念想”,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一种对家人的爱护,一种对传统的继承。是在用这种方式,和过去连接,和家人连接,和那个曾经生活在同样土地上、做着同样祈祷的祖先们连接。
现在的初九日,对我来说,可能没有了小时候的鞭炮齐鸣、香火缭绕的实体场景(城市里不让放鞭炮,香火也不能搞得太大)。但到这一天,我的脑子里还是会自动播放那些记忆里的画面。我会想起那个深夜里跳跃的烛光,想起那种甜腻又带点烟火气的味道,想起家人围在一起忙碌的身影。我会突然特别想吃一口红龟粿,想喝一口那种用来擦拭神像桌子的、加了艾草的“净水”,哪怕只是一种心理作用。
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,老老实实跪在地上,一遍一遍磕头了。或许会偷偷在心里默念几句愿望,也可能是对着遥远家乡的方向,或者只是对着窗外的天空。那些愿望可能变了,不再是单纯的五谷丰登,而是希望远方的父母身体康健,希望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能站稳脚跟,希望内心能多一份平静,少一份焦虑。
你看,初九日,好像还是那个初九日,可我变了,世界也变了。但这日子里藏着的那点儿“味道”,那点儿“心事”,好像还在。它不像春节那样是铺天盖地的喜庆,也不像清明中元那样带着哀思,它就是一种介乎于世俗生活和神灵信仰之间的、有点神秘、有点温暖、有点固执的存在。
它提醒你,日子不是只有眼前的苟且,还有一些老老的、旧旧的、跟天跟地连着的东西。哪怕你不再完全相信,那种流传下来的力量,那种对“好”的期盼,总还是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,偷偷地冒个尖儿。
所以,别问我初九日到底该怎么过,或者拜了到底有没有用。我也不知道标准答案。我只知道,一到这天,我的思绪就会被拉得很远,拉回那个香火缭绕、灯火通明的深夜,拉回那个懵懵懂懂、却用尽全力磕头的孩子。那是一种很私人、很真切的感受,跟迷信无关,跟商业无关,就跟我这个人,跟我的来处有关。
也许,这就是初九日对我而言,最特别的意义吧。它不是一个日期,是藏在日子里的,那些回不去的故事,和那些丢不掉的念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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