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被“抑”字困住的我:一场与内心怪兽的漫长搏斗


天花板,又见面了。

那个白得刺眼、没有任何装饰、无聊到可以让我数清上面有多少个微小尘埃的天花板。这是我每天醒来,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“世界”。

抑

你知道那种感觉吗?就是……你的身体明明醒了,但你的灵魂,或者说别的什么玩意儿,还死死地赖在某个黑洞里,不肯出来。眼皮有千斤重,不是困,是一种发自骨髓的。每一次呼吸,都像是在把一团潮湿的、发了霉的棉花吸进肺里,沉重,且毫无意义。

外面,可能有阳光,可能有鸟叫,可能有楼下豆浆油条的香气。

但这一切,都跟我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声音是模糊的,光线是扭曲的,气味……闻不到。我的世界,是静音的,是灰度的,是真空的。

“抑”,这个字,对我来说,不是一个医学名词,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定义。

它是一个活物。

一头怪兽。

它不是那种张牙舞爪、青面獠牙,一眼就能让你吓破胆的类型。不,它狡猾多了。它更像个窃贼,一个高明的、无声无息的窃贼。它不偷你的钱,不偷你的物,它偷走你的“感”

快乐?那是什么?是吃到一块超赞的提拉米苏,还是看完一部捧腹的喜剧?我记得那种感觉的轮廓,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,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真切地体验到它。食物在我嘴里,味同嚼蜡。再好笑的段子,也只能牵动一下我的嘴角,一个极其标准的、社交性的、毫无温度的微笑。

悲伤?好像也没有。连哭,都变成了一种奢侈。眼泪需要力气,需要情绪的酝酿和爆发。而我,像一潭死水,连微风都吹不起一丝涟漪。有时候我甚至会故意去看那些催泪的电影,就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哭出来。结果,屏幕里的人哭得撕心裂肺,我面无表情地看着,心里想:哦,演得真好。

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,偷走你的喜怒哀乐,让你变成一个……人形的情感空壳。

最要命的,是那个“装”字。

我,一个极其专业的“正常人”扮演者。

在公司,我是那个永远精力充沛、思路清晰、能扛事儿的王牌员工。项目来了,我加班加点,PPT做得漂亮,数据分析得头头是道。同事跟我开玩笑,我能接住梗,还能反抛回去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老板夸我,客户赞我,好像我就是那种天生打不倒的职场超人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,每一次微笑,都耗尽了我积攒一周的能量。每一个“没问题”,背后都是“我已经快要碎掉了”的无声呐喊。

我像个蹩脚的演员,每天揣着那份名为“正常”的剧本,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角度,确保嘴角上扬的弧度,既能显得友好,又不会因为太过用力而暴露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
下班回到那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出租屋,关上门的瞬间,就像演员在后台卸妆。那张名为“正常”的面具被狠狠撕下,连着皮肉,生疼。然后,整个人瘫在沙发上,一动不动。

不想做饭,不想洗澡,不想刷手机。

就那么瘫着。

有时候,我会打开电视,让它自己响着,只是为了制造一点“人声”,好让这该死的寂静不至于把我整个吞噬掉。但那些综艺节目里夸张的笑声,传到我耳朵里,却变成了最尖锐的嘲讽。

你看,人家多开心。

而你,算个什么东西?

这,就是那头怪兽的另一个把戏:自我攻击

它会在你耳边低语,用最恶毒的语言。

“你就是个废物。”“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。”“没有人真的在乎你,他们喜欢的只是你装出来的样子。”“你为什么不去死呢?死了,就解脱了。”

这些声音,一开始还很微弱,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。但慢慢地,它会变成24小时环绕立体声,在你脑子里开演唱会,你关不掉,也逃不走。

于是,世界开始变得不真实。

走在路上,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幽灵,一个摄像头,在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,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。高楼大厦,车水马龙,人间烟火……它们是它们,我是我。我们存在于同一个空间,却分属于不同的次元。

我开始失眠。

不是睡不着,是怕。怕闭上眼睛后,脑子里的那个“演唱会”音量会开到最大。也怕睡着,怕那些光怪陆离、支离破碎的噩梦。更怕……第二天醒来,又要面对那个该死的天花板,又要重新开始这痛苦的、毫无盼头的一天。

真正的崩溃,往往来自于一件小事。

那天早上,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上班。化好妆,穿上“战袍”,一切准备就绪。就在我拿起牛奶准备喝的时候,手一滑,一整杯新鲜的牛奶,全洒在了我刚换上的白色衬衫和干净的地板上。

那一刻,我没有尖叫,没有咒骂。

我只是站在那里,看着胸前那一大片奶渍,和地板上那摊狼藉。

然后,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,一颗一颗,砸了下来。

不是嚎啕大哭,就是无声地流泪。我蹲下来,身体缩成一团,任由眼泪把妆哭花,把地板上的牛奶弄得更脏。

我哭的不是那杯牛奶,也不是那件衬衫。

我哭的是,我连一杯牛奶都拿不稳了。我连维持最基本的“正常”生活,都做不到了。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,就因为一杯牛奶,“啪”的一声,断了。

那一刻,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我病了。

我不是矫情,不是软弱,不是抗压能力差。

我,是生病了。

承认这一点,居然是我迈出的第一步。就像一个在黑暗的迷宫里转了很久很久的人,终于承认自己迷路了,而不是固执地认为下一个转角就是出口。

然后呢?

然后是更艰难的一步:求救

我用颤抖的手,给我最好的朋友发了一条微信:“我好像……不太好。”

没有长篇大论,就这六个字。

几秒钟后,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。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听到她那句焦急的“你怎么了?!”,我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委屈、恐惧和绝望,瞬间决堤。我在电话这头,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,语无伦次,颠三倒四。

她没有追问,没有说教,没有给我灌任何“你要坚强”的鸡汤。

她只是安静地听着,等我哭完,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:“别怕,我过来陪你。”

“别怕,我过来陪你。”

这七个字,像一道光,瞬间撕开了我那个密不透风的灰色世界的一道裂缝。

后来的故事,没有那么多戏剧性。没有“一夜顿悟,从此阳光灿烂”的奇迹。

有的是,朋友陪着我,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的紧张;是第一次跟医生讲述我的感受时,那种既羞耻又如释重负的复杂心情;是开始吃药,对抗那些副作用的昏沉与恶心;是学着,像对待一个感冒发烧的病人一样,对待我自己。

允许自己今天就是不想动,那就躺着。允许自己今天就是吃不下,那就少吃点。允许自己今天就是想哭,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,好好哭一场。

我开始做一些,微小到甚至有些可笑的“康复训练”。

比如,强迫自己每天下午三点,必须下楼,在小区里走十五分钟。不带手机,不听音乐。就只是走。去看那些猫在车底下伸懒腰,去看老头老太太下棋,去闻花坛里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。

一开始,这比跑一千米还难。但走着走着,有一天,我突然发现,下午的阳光,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,那些光斑,居然是会动的。

那一刻,我的世界,仿佛从黑白默片,突然有了一帧彩色。

再比如,我重新捡起了我的画笔。我曾经最爱画画,但那头怪兽偷走了我所有的创作欲。现在,我不要求自己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。我就拿一张白纸,随便涂。用最鲜艳的颜色,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、色块。我把它叫做“情绪垃圾桶”。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、灰暗的、粘稠的东西,全都倒在纸上。画完,揉成一团,扔掉。

爽。

真的,很爽。

这场与“抑”的搏斗,是一场漫长的、没有终点的战争。

直到今天,那头怪兽也并没有被彻底消灭。它只是……变小了,变弱了。它躲在角落里,偶尔,在我疲惫脆弱的时候,还会探出头来,对我龇牙咧嘴,试图再次把我拖回那个黑洞。

但现在,我不一样了。

我已经学会了识别它的脚步声,看穿它的诡计。我会对它说:“嘿,老朋友,又来了?不好意思,今天我很忙,没空搭理你。”

我开始明白,与抑郁共存,可能是我人生的常态。但这不代表我的人生就此完蛋。我的人生,不再是追求那个虚幻的、永恒的“快乐”,而是学会在阴天里,找到一把能撑得住雨的伞;是在废墟之上,种下一朵属于自己的,小小的花。

它可能开得不那么灿烂,甚至有点歪歪扭扭,但它在开。

这就够了。

如果你,此刻也感觉自己被困在那个灰色的世界里。请你,一定一定,要记得一件事:

你不是一个人。

你不是在无理取闹。

你只是病了。而生病,是需要被治疗,被看见,被温柔以待的。

试着,伸出手。哪怕只是发一条“我不太好”的消息。

相信我,这个世界上,总会有一束光,愿意为你,撕开那道裂缝。

清补凉
  • 本文由 清补凉 发表于 2025-08-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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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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