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恨过单词。
真的,就是那种咬牙切-齿的恨。我敢打赌,每个被英语(或者任何一门外语)折磨过的灵魂,都曾有过一个共同的“坟场”——词汇书的第一页,永远停留在“A”字母开头的单词列表。

Abandon, abnormal, absurd, abundant...它们像一排排冰冷的墓碑,庄严地宣告着我每一次雄心壮志的破产。我曾经以为,征服语言的唯一途径,就是像个苦行僧,用最原始、最笨拙的方式,把那些黑色的、陌生的、长相各异的字母组合,硬生生塞进我那可怜的大脑皮层里。我把它们抄在小卡片上,贴在床头、镜子、马桶盖上,试图用一种“环境沉浸式”的自欺欺人来感动自己。
结果呢?呵呵。
那些单词,它们在我脑子里住得比酒店还短。今天刚“check in”,明天就“check out”,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,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我。我认识它,它不认识我。我在阅读里碰到它,感觉像见到了前女友的现男友,脸熟,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,心里还堵得慌。
这根本不是学习,这是对语言的慢性谋杀。
我们亲手把一个个鲜活的、有故事、有温度的单词,变成了干巴巴的、毫无生气的标本。我们只记住了它的“尸体”(拼写)和一张冷冰冰的“死亡证明”(中文释义),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它的“生平”。
真正的转折点,发生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。我在读一篇英文小说,里面有个词跳了出来:ephemeral。
这个词长得就不太“友善”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没有像往常一样,粗暴地打开词典APP,扫一眼中文意思就划过去。我鬼使神差地,开始“调查”它。我发现它源于希腊语,意思是“只持续一天的”。那一瞬间,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我看到的不再是“短暂的,瞬息的”这几个苍白的汉字。
我看到的是清晨花瓣上转瞬即逝的露珠,是夏日午后划过天际的流星,是樱花盛开又迅速凋零的那一周,是烟花在夜空中拼尽全力绽放然后归于沉寂的那一秒。是所有那些美得惊心动魄,却又抓不住、留不住的东西。
一个单词,突然变成了一幅画,一首诗,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带着一丝忧伤的哲学。
从那天起,我对待单词的方式,彻底变了。我不再是去“背”它们,而是去“认识”它们,像交朋友一样。
你问我怎么交朋友?那可太有意思了。
一、别问它叫什么,问它从哪儿来——给单词“查户口”
这招简直是我的独门绝技。很多单词不是孤立存在的,它们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。找到那个“老祖宗”(词根),你就相当于端了它们一整个窝。
比如说, port 这个词根,意思是“拿、运”。你看:*import (im- = in, 进来) → 运进来 →进口*export (ex- = out, 出去) → 运出去 →出口*transport (trans- = across, 穿过) → 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 →运输*report (re- = back, 回来) → 把消息拿回来 →报告*support (sup- = under, 在下面) → 在下面撑着(拿住)→支持
是不是一下子感觉世界都清晰了?这哪是背单词,这简直是在玩拼图游戏!每次解开一个词根,都有一种打通任督二脉的爽感。你不再是一个一个地死磕,而是一串一串地理解。这种感觉,太上头了。
二、别光看身份证,去它生活的地方看看——沉浸在“犯罪现场”
一个单词最有生命力的时刻,是它在具体语境里“作案”的那个瞬间。
所以,别再抱着单词书啃了,那玩意儿是“标本集”,不是“动物园”。去看美剧,去听英文歌,去读原版小说,哪怕是去看国外网红的搞笑视频。
我永远忘不了看《老友记》时,Chandler 用他那标志性的、带着讽刺腔调的语气说出"Could this BE any more awkward?"的情景。从那一刻起, awkward 这个词在我脑子里就焊上了 Chandler 的声音和表情。它不再是词典里那个干瘪的“尴尬的”,它是有声音、有画面的,它就是钱德勒·宾。
让每个单词都绑定一个场景、一个人物、一种情绪。它们就不再是过客,而是你记忆宫殿里的常住居民。
三、别怕出糗,大胆地把它“用错”一次
语言这东西,是用来“说”的,不是用来“供”的。
我刚学 fabulous (极好的)这个词的时候,觉得特高级,就想找机会秀一下。一次跟朋友吃饭,朋友问我菜怎么样,我脱口而出:"This dish is fabulous!" 结果全桌静默了两秒,然后爆笑。他们说,这个词通常用来形容衣服、表演或者人,形容一道菜,就好像你穿着晚礼服去吃大排档,特别违和。
那次脸红得像猴屁股。但你猜怎么着?
我这辈子,都不会再用错 fabulous 了。
有时候,一次刻骨铭心的出糗,比你抄写一百遍还有用。所以,脸皮厚点,大胆去用,去犯错,去被纠正。语言的肌肉,就是在这种不断的“拉伤”和“修复”中锻炼出来的。
四、感受它的“音律美”——每个单词都是一首小诗
有些单词,光是读出来,就觉得唇齿留香。
比如 mellifluous (声音甜美的),你慢慢地念, mel-li-flu-ous ,是不是感觉有蜂蜜(mel)在舌尖流淌(flu)?
再比如 sonder ,一个不存在于传统词典里的新词,意思是“猛然意识到,每个路人都有着和你一样复杂而生动的人生”。你读它, son-der ,有一种深沉而孤独的回响。
不要只用眼睛看单词,要用嘴巴去尝,用耳朵去听。它的发音,它的节奏,都是它性格的一部分。当你能欣赏一个单词的“音律美”时,你就真正开始和它共鸣了。
说到底,单词是什么?
它们不是考试卷上的一个个得分点,不是横亘在你和世界之间的墙。
它们是一个个小小的魔法咒语。
当你掌握一个新单词,你不是多记了一个符号,你是为自己的世界观,多安装了一个高清摄像头。
在学会 serendipity (意外发现珍宝的运气)之前,你生活中那些不期而遇的美好,可能就只是“运气好”;但学会之后,你会开始珍视那些“无心插柳柳成荫”的瞬间,你会觉得生活充满了惊喜的馈赠。
在理解 Schadenfreude (幸灾乐祸,一个德语词)之前,你看到别人出糗时心里那点暗爽,可能无法名状;但理解之后,你会更深刻地洞察人性中那一点点无伤大雅的“恶趣味”。
单词,是我们用来切割、理解、命名这个混沌世界的手术刀。我们掌握的单词越多,我们的世界就越清晰,越细腻,越丰富。我们能感受到的情绪层次越多,我们能看到的色彩光谱越广。
所以,别再把学单词当成一种苦役了。
把它当成一场冒险,一次寻宝。你遇到的每一个新词,都是一张通往新世界的地图。它背后可能是一个历史故事,一种文化现象,一个有趣的典故,或者一种你从未体验过的情感。
去认识它们,理解它们,使用它们,爱上它们。
因为你构建的,远不止是你的词汇量。
你是在用这些神奇的小砖块,一砖一瓦地,构建你独一无二的、无比丰饶的内心宇宙。
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