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你说，这事儿吧，特奇怪。
前几天，我外甥女，就那个刚上高一的小丫头，愁眉苦脸地拿着英语卷子来问我。我接过来一看，作文题。嘿，我当时就乐了，心想这不我强项嘛，想当年哥们儿也是给李华当了六年“枪手”的人，什么邀请信、感谢信、求助信……闭着眼都能给你编出一套来。
结果我定睛一看，傻了。
题目要求是：请为你校的公众号写一篇推文，介绍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节，并附上一个吸引人的标题和活动海报（海报细节可自行描述）。
我当时就愣在那儿了，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卷子，感觉比我当年高考的物理卷还沉。
李华呢？
那个永远在丢钱包、永远在邀请外国友人Han Meimei来家乡、永远在为社区环保问题出谋划策的，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——李华，他去哪儿了？
他就这么，悄无声-息地，从一代人的青春里，退场了。
一、那个叫李华的“麻烦精”，是我们回不去的青春啊
你还记得吗？
那个闷热的、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的下午。考场里只有电风扇不知疲倦的嗡嗡声，和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。你做完了所有的选择题、填空题，长舒一口气，翻到最后一页，然后——“假如你是李华……”
这五个字，简直就是刻在DNA里的紧箍咒。
一看到它，你的肾上腺素就开始飙升。时间，还剩25分钟。字数，要求100词左右。
于是，你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。
李华这次又惹什么事儿了？哦，是要给交换生Peter介绍一下中国的端午节。行，老套路了。先寒暄，“How are you doing?”，然后点题，“I'm writing to tell you something about the Dragon Boat Festival.”，接着开始掰扯，粽子(zongzi)、龙舟(dragon boat racing)，屈原(Qu Yuan)……最后再来个升华，欢迎你来体验，“Looking forward to your coming!”。
一套流程下来，行云流水，滴水不漏。
李华，就是我们英语应试教育体系里，最大的“产品经理”。他不断地提出需求，我们这些“码农”就得绞尽脑汁地用有限的词汇和句式，去实现他的需求。
他的人设，简直比漫威宇宙还稳定：*社交牛逼症患者：他的笔友遍布五大洲七大洋，不是David就是Lucy，不是邀请人家来，就是去人家那儿。*马大哈本哈：钱包、护照、自行车，就没有他没丢过的。每次都得写信求助，也不知道他长不长记性。*社区活动家：关心环保，热爱志愿服务，组织能力一流，永远走在时代前沿。
我们嘴上烦他，骂他怎么这么多事儿。但心底里，我们是“爱”他的。因为他稳定，他可预测。他的出现，意味着作文这25分，只要你背过模板，就基本稳了。他像一个老朋友，虽然每次都带着麻烦来，但至少，他每次都来。
他带给我们的，是一种兵荒马乱的青春里，难得的确定性。
现在，这种确定性，没了。
取而代之的是什么？写推文、发朋友圈、录Vlog脚本、写一封email给AI客服投诉……这些题目，冰冷、陌生，充满了技术感和后现代的气息。它们在赤裸裸地提醒你：
嘿，醒醒，大人。那个靠一封信就能解决问题的时代，过去了。
二、不是李华不写信了，是这个世界，不需要信了
这事儿其实特好理解。
你上次提笔写一封完整的信，是什么时候？
别说手写了，就是发一封格式工整、称谓得体、祝福语齐全的电子邮件，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？
我替你回答：大概率是找工作投简历的时候。
我们的沟通方式，已经被彻底打碎、重塑了。
以前，从北京到纽约，一封信要走半个月。这半个月里，充满了等待的焦灼和想象的美好。信纸上的一笔一画，一个涂改的痕迹，甚至一滴不小心滴落的茶渍，都是信息的一部分，带着写信人的体温和情绪。
写信，是一种仪式。
现在呢？
沟通，成了一种即时反应。
- 想邀请朋友参加派对？拉个群，甩个定位，发个小程序邀请函，齐活儿。
- 想跟外国朋友介绍端午节？甩几个短视频链接过去，比你写八百字都管用。
- 钱包丢了？发个朋友圈，“家人们谁懂啊，在XX地铁站把钱包丢了，里面有……”下面一堆人给你出主意，帮你转发。
我们的世界，被无数个App切割成了无数个信息孤岛，但同时，这些App又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把我们连接起来。
我们变得更近了，也更远了。 我们沟通得更多了，也更潦草了。
一个“嗯”，一个“好”，一个“收到”，一个“😂”的表情包，就能完成一次信息交换。谁还有耐心，去等待一封跨越山海的信？谁还有心情，去斟酌一句“展信佳”？
李华不写信了，不是他变了，是他的“社交环境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迭代。如果他还活在我们的考卷里，他的人设应该是这样的：
- vlogger李华： “Hey guys, what's up! 我是李华，今天我来给大家沉浸式体验一下我们学校的文化节！”
- 社群运营李华： “亲爱的同学们，欢迎加入‘校园环保’兴趣小组，入群请先看群公告，禁止发布无关链接哦~”
- UP主李华： “给我的交换生朋友Peter做一顿正宗的中国菜，家人们，记得一键三连啊！”
你看，他还是那个社交达人，还是那个热心肠。只是他的工具，从信纸和钢笔，变成了手机和App。
这挺好的。
就是……有点失落。
三、我们怀念的，真的是那个叫李华的男孩吗？
说白了，李华不写信这件事，之所以能在网上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，甚至让我们这些早就告别考场的老家伙们“破防”，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：
我们怀念的不是李华，而是那个为李华写信的、拼尽全力的自己。
我们怀念的，是那个为了一个英语单词，能翻半天词典的执拗。
是那个把优秀范文工工整整抄在笔记本上，翻来覆去背诵的夜晚。
是那个在考场上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“环保”怎么拼，急得满头大汗的窘迫。
是那个在交卷铃声响起的前一秒，终于写下“Yours sincerely, Li Hua”时，如释重负的心情。
李华，他不是一个人，他是一个符号，一个坐标。
他标记了我们青春里最重要，也最痛苦的一段旅程——应试教育。我们为他代笔的每一封信，都是我们在这条路上留下的脚印。那些信，内容或许幼稚可笑，语法或许错误百出，但它们是我们用尽了当时所有知识和力气，去构建的一个虚拟世界。
在那个世界里，我们帮李华解决了无数个难题。
而在现实世界里，我们正面临着人生中第一个，或许也是最公平的一个大难题——高考。
所以，当我们今天看到“李华不写信了”的时候，就像看到了一张老照片，听到了一首老歌。我们的大脑瞬间被拉回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。
他的退场，像一个仪式，正式宣告了我们那一代人青春的彻底结束。
我们不再需要为他代笔了。
因为，我们现在要开始，为自己的人生，写一封又一封更难的“信”了。
一封求职信，一封辞职信，一封房贷申请书，一封给孩子老师的请假条……每一封，都比给Peter介绍长城要复杂得多，也沉重得多。
再也没有标准答案，再也没有“优秀范文”可以背诵。
生活这个“产品经理”，可比李华难伺候多了。
尾声：再见，李华
所以，李华不写信了，挺好的。
真的。
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。可能是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人，在某个互联网大厂当着不高不低的领导，每天回复着几百封工作邮件，在各种工作群里发着“收到”和“OK”。
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，曾经有那么多年，有几千万的中国学生，在同一时间，用着同一个名字，写着那些如今看来傻气又纯真的信。
他自由了。
或许，我们也该学着，放下那个在考场上为他焦虑的自己。
再见了，李华。
祝你，在没有信件的时代里，一切都好。
不用回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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