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人吧,有点毛病。
我总是在想那些边边角角、不太起眼的事儿。就比如,“left”这个词。

你先别笑,这词儿,它真的很有意思。
一开始,它就是个方向。我的左手。我的左手,怎么说呢,一直是我身体里的“二等公民”。它笨拙,没劲儿,写字画画全指望不上。拿筷子的时候,它就负责托着碗,一个配角,安安静静的。全世界好像都为右手设计,剪刀、鼠标、吉他,甚至连开罐头的那个小玩意儿,都透着一股“右撇子”的傲慢。
我有时候会盯着我的左手发呆。它的掌纹是不是比右手更曲折?指甲是不是长得更慢?它在夜晚我睡着的时候,会梦见自己成为主角吗?
这种感觉,这种身为“左”的感觉,后来就慢慢地,从我的手,蔓延到了我的整个生活里。
被留下的,和主动离开的
“He left me.”
“She left the city.”
“I left my keys on the table.”
你看,"left"这个词,总是和“失去”紧紧地绑在一起。它是一扇关上的门,是一趟开走的列车,是一个再也不会亮起的手机屏幕。
我经历过。谁没经历过呢?
那种被留下的感觉,是物理性的。是整个空间的拓扑结构都被硬生生改变了。你会突然发现,房子变大了,床变宽了,冰箱里的东西,过期得也变快了。
最要命的是声音。是那种,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去而凸显出来的,原本你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声音。是夜里暖气管道里水流的咕咕声,是隔壁邻居模糊的争吵,是风吹过窗户缝隙时那种幽灵般的呜咽。这些声音,它们填补了一个人离去后留下的真空,但它们填补的方式,是把那个真空,用一种叫“孤独”的物质给灌满了。
你开始活在过去时态里。
你会像个侦探一样,在房间里搜寻那个人留下的“物证”。书架上那本他翻过无数次、书页都起了毛边的《百年孤独》;衣柜深处那件你再也不会穿,但还残留着他身上烟草混合古龙水味道的旧T恤;甚至,是洗手台镜子上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水渍,你都觉得,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刷牙时溅上去的。
这些被“left”下来的东西,它们不是死的。它们是活的,是记忆的锚点,是时间的化石。它们有一种沉甸甸的,几乎要把你压垮的重量。
但,还有另一种“left”。
那就是,你,成为那个离开的人。
这事儿听起来好像更酷,更主动,更有掌控力,对吧?“I left.” 多干脆利落。
扯淡。
主动离开,有时候比被留下更需要撕心裂肺的勇气。因为你是那个刽子手,是你亲手按下了删除键。你打包的不是行李,是你们共同度过的一段人生。每一个要放进箱子里的东西,都是一次审判。这件毛衣,要不要带走?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。这个马克杯,要不要留下?他生日时我送的。
每一次取舍,都是在给自己凌迟。
离开的那一刻,你甚至不敢回头。因为你怕,怕看到那个被你“left”在原地的世界,在后视镜里,迅速地,不可逆转地,缩小成一个再也回不去的,模糊的色块。你告诉自己,这是为了自由,为了新的开始。但那种连根拔起的痛,和随之而来的,巨大的、无边无际的空虚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
吃剩的,和剩下的
咱再聊点轻松的。“Leftovers”,剩饭。
我是个特爱吃剩饭的人。我觉得剩饭有一种特别的魅力。经过一夜的沉淀,汤汁的味道完全浸透到了米饭和菜里,那种滋味,是刚出锅的饭菜给不了的。是一种被时间“加持”过的醇厚。
生活里,何尝不充满了各种各样的“leftovers”?
一段失败的感情,给你留下了什么?那些痛彻心扉的夜晚,那些自我怀疑的瞬间,它们都是“剩饭”。但等时间这个“冰箱”把它们冷藏发酵之后,你再拿出来“品尝”,你会发现,它们让你变得更强大,更懂得如何去爱,也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。你从中学到的教训,就是最精华的那个“汤汁”。
一个没能实现的梦想,给你留下了什么?可能是遗憾,是不甘。但它也给你留下了为之奋斗过的技能,留下了那段路上的风景和朋友,留下了你对自己能力边界的一次宝贵探索。这些,也都是“leftovers”,它们构成了你这个人独一无二的“风味”。
我们的人生,很大程度上,不就是由这些“leftovers”拼凑起来的吗?
我们不是一张白纸。我们是被各种经历反复涂抹、修改、甚至撕扯过的画布。那些被留下来的痕迹——不管是伤疤,还是美好的回忆,不管是成功的经验,还是失败的教训——正是这些,才让我们变得有厚度,有故事。
所以,别害怕剩下点什么。也别急着把“剩饭”倒掉。给它们一点时间,它们会变成你意想不到的美味。
左派,那个理想主义的“左”
当然,"left"还有一个宏大的意思。政治光谱上的“左”。
我不想掉书袋,聊什么理论。我就聊聊我身边那些有点“左”的朋友。
他们啊,总是有那么点“不合时宜”的理想主义。他们会为了遥远国度的一个不公正事件而彻夜难眠,会为了保护小区里的一棵老树跟物业吵得面红耳赤,会坚持垃圾分类到近乎偏执的地步。
在很多人眼里,他们可能有点“傻”,有点“天真”。
但说真的,我打心底里佩服他们。
因为他们心里,装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。他们相信,世界可以变得更好。他们愿意为了那个“更好”,去付出,去发声,哪怕自己的声音微不足道。他们是那个在冰冷的、精于计算的现实世界里,顽固地保留着一点点热血和温情的人。
这种“左”,是一种选择。它选择站在弱者的一边,选择去质疑那些看似天经地义的规则,选择相信“公平”和“正义”这些词不只是写在书上的空话。
这种选择,很难。它常常意味着你要跟主流唱反调,要承受误解和嘲讽。但正是因为有这些“左”的存在,我们的世界,才不至于完全被冷漠和功利所吞噬。他们就像是社会的左手,也许不那么“主流”,不那么“有力”,但他们负责提醒我们,这个世界,还有另一种可能。
我记得很久以前,在一个旧货市场,我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卖一只孤零零的、非常漂亮的女士皮鞋,左脚的。
我当时好奇,就问她,为什么只卖一只?
老太太笑了笑,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沧桑。她说:“另一只,跟着我老头子,一起留在了上个世纪。我把这只拿出来,不是为了卖钱。就是想看看,会不会有另一个人,恰好,只剩下了一只右脚的鞋,能和它配成一对。”
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等到。
但这个画面,一直留在我脑海里。
那只被“left”下来的鞋子,它不是一个结束,它是一个等待,一个可能性。
回到我自己的左手。
我现在不再觉得它是个“二等公民”了。
当我用右手奋笔疾书,或者敲击键盘的时候,是我的左手,稳稳地按住纸张,撑住桌面,给予我最坚实的支持。当我累了,我会用左手给自己倒一杯水。当我弹吉他的时候,是左手,在琴颈上按出那些复杂的、决定了旋律走向的和弦。
右手负责执行,而左手,负责定义。
原来,“left”从来不只是“失去”和“剩余”。
它也可以是“根基”。
它也可以是“潜能”。
它也可以是“未完待续”。
我们每个人,都是被各种人和事“left behind”过的幸存者,也是主动“leave”某些篇章的开启者。我们靠着生活中的各种“leftovers”汲取营养,心里又或多或少地住着一个理想主义的“leftist”。
而这一切,最终,都沉淀下来,成为了我们自己。
What is left?
Everything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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