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睁眼，就是工地那股子味儿
每天早上，鸡还没叫，我人就醒了。不是闹钟把我吵醒的，是那种身体自带的生物钟，它提醒你，新的一天又他妈开始了。眼睛一睁，耳边就好像先预演了一遍工地的“交响乐”——搅拌机的轰鸣，电焊火花的呲啦声，还有卡车倒车那刺耳的“嘀嘀嘀”。我洗漱完，也顾不上细嚼慢咽，随便扒拉几口，就得往工地赶。天蒙蒙亮的时候，空气里混杂着泥土、柴油和一点点潮湿的铁锈味儿，那就是我的“香水味儿”，闻着都觉得踏实。
我走到工地上，第一件事，不是点卯，也不是开会，而是转一圈，用眼睛去“扫描”。我这双眼，早被这玩意儿训练出来了，一眼过去，哪里有安全隐患，哪里有人偷懒，哪里设备不对劲，都能给个八九不离十。你别小看这“扫”，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。钢筋扎得规不规范？模板撑得牢不牢？安全帽戴没戴正？安全绳系没系好？每一处都可能是一条人命，一笔巨大的损失，或者一次不可挽回的事故。
那句“小心点！”压根儿不是骂人
说起安全，这他娘的真是我们监工心头最大的石头。工地嘛，高空作业，重物吊装，粉尘噪音，危险无处不在。我吼过多少次“小心点！”，骂过多少次“王八蛋，安全帽给我戴好！”，我自己都记不清了。很多人觉得我凶，觉得我脾气暴躁，可他们不知道，我这吼出来的一嗓子，可能就是把谁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。
有一次，一个年轻小伙子，刚从老家出来没多久，干活儿的时候走神，一脚差点踩空。我当时就在边上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衣领子，吼得他耳朵嗡嗡响。他吓得脸色煞白，回过神来一个劲儿给我道歉。我没骂他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让他歇了半小时。我心里清楚，这些孩子，都是家里的顶梁柱，背后有老婆孩子盼着他们平安回去。我们监工，说白了，就是要在效率和安全之间，找到那个最微妙的平衡点。既要赶工期，又要保证工人毫发无损，这活儿，真不是人干的。
你得会“看人”，也得会“做人”
当监工，光会管技术，光会吼人，那是不行的。你得会“看人”，更得会“做人”。工地上的工人，五湖四海，脾气秉性都不一样。有老实巴交闷头干活的，有油嘴滑舌爱偷懒的，有技术顶呱呱的老师傅，也有毛头小子一问三不知的。你不能一视同仁，也不能太偏袒谁。
你看，那个叫老张的电焊工，手艺是真没得说，焊出来的缝儿跟画出来似的。可他有个毛病，就是爱喝酒。一到中午吃饭，就想咪两口。这种人，你不能硬板着脸去骂，得跟他拉家常，聊聊他家孩子，聊聊他老家的事儿，然后顺嘴提一句：“老张啊，晚上想喝多少都行，白天工地危险，出点事儿，你一家子可咋办？” 一般这么一说，他也就明白了。
还有那些小年轻，刚来工地，啥也不懂，净给添乱。这时候，你就得耐着性子去教，手把手地示范。别嫌他们笨，谁不是从笨蛋过来的？当然，碰到那种真不长眼的，或者存心捣乱的，那也得拿出监工的架子来，该罚款罚款，该教育教育，不能手软。这就像个小社会，我就是这个小社会的“土皇帝”，得把各种矛盾给理顺了，才能保证这台庞大的机器，嗡嗡地往前转。
夹在中间，两头受气是常态
很多人觉得监工“有权”，那是他们没看到我夹在中间，两头受气的窘境。上面，有项目经理、甲方，每天盯着进度，催着质量，时不时还要变个方案。他们的嘴里，永远是“快点！赶工期！成本！成本！”。下面，有工人，他们要吃饭，要休息，要发工资，要面对各种辛苦和危险。他们嘴里，更多的是“太累了”、“这活儿没法干”、“工资啥时候发”。
你想想，我每天面对的，就是这些冲突。甲方要求今天必须完成的量，可偏偏下雨了，工人没法高空作业。我跟上面汇报，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，说我管理不力。我跟工人解释，他们觉得我光替老板说话，不体恤他们。那种感觉，就像是站在一根绷紧的钢丝上，脚底下是万丈深渊，稍微一不小心，就会摔得粉身碎骨。
所以，我手机24小时开机，晚上做梦都是工地上的事儿。哪根柱子今天没浇筑完，哪堆材料挡了路，哪台塔吊的声音不对劲。有时候半夜，我突然惊醒，会立马给夜班的兄弟打个电话，问问情况，生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。这份压力，外人真没法体会。
谁说我们没有诗和远方？
有人说，我们这帮人，整天跟泥巴、水泥打交道，粗俗，没文化，不懂什么“诗和远方”。扯淡！我告诉你，我心里有的是“诗和远方”。
每当一栋高楼拔地而起，从无到有，从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到披上玻璃幕墙的华丽外衣，我看着它，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。我知道，这楼里的一砖一瓦，一根钢筋，都有我的汗水，都有我吼过的嗓子，都有我眼睛盯过的痕迹。
站在顶层，看着万家灯火，看着我们亲手筑起的城市天际线，那种感觉，你真他娘的没法儿用语言形容。我们建的不仅仅是房子，是城市，更是无数人安居乐业的梦想。那些从远方来打工的兄弟，他们寄回家的每一分钱，都在用汗水和血肉，编织着他们家人的“远方”。我，作为监工，就是这其中的一个见证者，一个守护者。
我见过多少工人，从最初的青涩到后来的熟练，从光棍汉到结婚生子，他们在这里挣到了钱，改变了命运。每当他们临走前，递上一根烟，或者一句“李哥，谢谢你”，我心里就暖乎乎的。这份人情世故，比任何奖金都来得实在。
这辈子，估计就这么“监”下去了
现在，高科技也来了，什么无人机巡检，BIM模型，VR安全培训，一套套的。我也在学，也在适应。但我觉得，有些东西，机器永远替代不了。那就是人情，是经验，是那一双在尘土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眼睛，还有一颗真正把工人安全放在心上的良心。
夕阳西下，工地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陆续收工。我还要再转一圈，确保所有的工具都收好，电源都断掉，该锁的地方都锁了。最后，在昏黄的工地灯光下，我点上一根烟，看着面前这正在逐渐成形的庞然大物，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。
明天，太阳照常升起，我又会是那个在工地上大声吆喝，眼神犀利的“监工”。也许还会有人嫌我烦，嫌我管得宽，但那又怎样呢？这辈子，我就是吃这碗饭的，就是干这个活儿的。把好质量关，守好安全线，让每一个兄弟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，这就是我这个老“监工”最大的心愿，也是最沉甸甸的使命。你看，那不就是我们这些“监工”的宿命吗？一辈子，都在守护着别人的梦想，也守护着一份无声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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