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真的,每次念到“众鸟高飞尽”,我心里头“咯噔”一下,不是伤感,反而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。
你别笑,我知道李白老爷子写这诗的时候,那股子怀才不遇的寂寥,简直能从纸面上溢出来,糊你一脸。什么“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”,妥妥的是一个顶级孤独患者的内心独白。

但在今天,在这个恨不得把一秒掰成两半、把一个人活成一个团队的时代里,“众鸟高飞尽”对我来说,简直就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刻。
那些“鸟”是什么?
它们是手机屏幕右上角永远消不掉的红色数字,是微信群里@全体成员的连环轰炸,是老板半夜发来的“明天我们开个短会”,是朋友婚礼的请柬和同事生娃的份子钱,是“在吗?”“有个事儿请你帮个忙”“你那个方案再改改”……它们叽叽喳喳,扑棱着翅膀,在你脑袋里筑巢,拉屎,没完没了。
你每天一睁眼,这些“鸟”就扑面而来。你得给它们喂食,得给它们梳理羽毛,得陪着它们一起飞,还得装出飞得很起劲、很高兴的样子。这就是我们的日常,一场盛大而疲惫的集体飞行。
我们每个人,都活成了一个行走的鸟巢。
所以,当“众鸟高飞尽”的那一刻来临,你猜怎么着?
那不是落幕,那是真正的开场。
就说昨天吧。一个项目赶着收尾,电话会议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晚上七点。各个部门的人在电话那头,声音像是煮开的沸水,咕嘟咕嘟,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观点往外喷。我呢,就得像个和事佬,端着、接着、劝着。等终于敲定最后一个细节,领导满意地说了句“辛苦了”,大家纷纷挂线。
世界,在那一秒,突然安静了。
那感觉……太奇妙了。就像你一直扛着一百斤的麻袋在爬山,突然有人把麻袋拿走了。你的肩膀是空的,耳朵里是嗡嗡的回响,但你的灵魂,轻了。
那就是我的“众鸟高飞尽”。
我没急着关电脑,也没急着吃饭。我就那么靠在椅子上,看着窗外。天已经黑透了,写字楼的格子间还亮着大半,但楼下的车流声,似乎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,变得遥远而不真切。
这时候,下一句诗就自己冒出来了——孤云独去闲。
真的,就是那朵云。
不是天上那朵具象的云,而是我心里的那朵。它慢悠悠地,从被各种事情挤得满满当当的脑子里,飘了出来。
我摘下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,换上那副镜片上有点划痕的旧框架眼镜;脱掉那身笔挺但勒得慌的衬衫西裤,套上我最爱的那件领口都洗得有点松垮的灰色旧T恤和一条短裤;然后赤着脚,走到冰箱前,拿出一罐冰啤酒,“噗嗤”一声打开。
那一瞬间,我不再是项目经理张三,不是谁的儿子李四,也不是必须靠谱的王五。我就是我,一个想喝冰啤酒、想光脚踩在地板上的,纯粹的、无用的、自由的“我”。
这,就是我的“孤云独去闲”。
它不是那种需要发朋友圈昭告天下的“闲”。不需要你在巴厘岛的无边泳池里摆拍,不需要你在京都的枯山水庭院里感悟,更不需要你背着死沉的单反去西藏净化心灵。
它就是一种状态,一种可以随时切换的、属于你自己的模式。
“孤云”不是被剩下的那一个,而是主动选择飘向自己天空的那一朵。
你可以在这个状态里,干任何“无用”的事情。
比如,我,就喜欢打开音乐APP,不听那些排行榜上的热门金曲,而是点开一个叫“雨天咖啡馆”或者“深夜爵士”的歌单,然后窝在沙发里,一页一页地翻一本买了很久却一直没看的闲书。看得进去就看,看不进去,就盯着窗帘上的一个线头发呆。
没人会问我:“这本书对你有什么用?”没人会催我:“这个周末有什么计划?”
我的计划就是没计划。我的用处就是“无用”。
这种感觉,太奢侈了。
我有个朋友,一姑娘,是个特别厉害的律师。她管她的“孤云”时刻,叫做“下水道时间”。她说,每天下班回家,她不会立刻洗澡做饭,而是把车停在地库里,熄了火,不开灯。就在那片完全属于自己的黑暗里,坐上十分钟。不玩手机,不想工作,就听着车里的风扇慢慢停下来的声音,感受着外面的世界和自己隔着一层铁皮。
那十分钟,就是她从一个刀枪不入的女战士,变回一个会累、会烦、会柔软的小姑娘的缓冲带。
你看,每个人的“孤云”都不一样,但那份“闲”,都是一样的。
它是一种精神上的“留白”。就像国画,画得再满,也得留出点空来,那画才有呼吸,才“活”。人也一样。你每天被信息、任务、人情世故填得密不透风,迟早会窒息的。
你需要那么一点点“孤云独去闲”的时间,来给自己透口气。
让大脑里那些打了死结的线团,自己慢慢松开。让那些紧绷了一天的神经,一点点软下来。让那个为了适应世界而戴上的面具,能够被轻轻摘下,放在一边。
这种时刻,你才能听见自己真正的声音。
“哦,原来我最近有点累了。”“嗨,其实我没那么喜欢那个热闹的饭局。”“嗯,我好像很久没给自己画张画了。”
这些声音,在“众鸟”喧嚣的时候,是根本听不见的。它们太微弱了,太容易被淹没了。只有当你一个人,像一朵孤云一样,在自己的天空里晃晃悠悠的时候,它们才会像水底的气泡一样,一个一个,冒出来。
所以,别怕“独”。真的。
我们从小被教育要合群,要融入集体,好像一个人待着就是孤僻,就是不合群,就是有毛病。但长大后才发现,高质量的独处,简直是续命的灵药。
它让你有机会和自己对话,和自己和解。
就像李白,他坐在那儿,看着鸟飞走,云飘过,最后,他和敬亭山达成了和解,也和那个不被世界理解的自己,达成了和解。山不说话,我也不说话,但我们彼此都懂。这种精神上的共鸣,比一万句“我理解你”都有用。
我们的“敬亭山”是什么呢?
可能就是你窗外那棵树,你养的那盆绿萝,你家沙发上那个最舒服的角落,甚至是耳机里循环播放的那首老歌。
它们是沉默的、永恒的陪伴。在你最需要的时候,它们就在那里,不打扰,不评判,只是静静地存在着。让你觉得,哪怕全世界都飞走了,你也不是一无所有。
所以,下次当你感到被全世界的“鸟”包围,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,不妨给自己创造一个“众鸟高飞尽”的机会。
关掉手机,或者至少关掉那些烦人的通知。推掉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应酬。告诉全世界:“我暂时失联,去飘一会儿。”
然后,找到你的“敬亭山”,释放你心里的那朵“孤云”。
去发呆,去放空,去做一切无用却让你快乐的事。
你会发现,那份“孤云独去闲”的滋味,比任何一场狂欢,都更让人上瘾。
它不是消极避世,恰恰相反,它是在为下一次的飞行,积蓄力量。
那朵云,就是我。悠悠哉哉,管他的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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