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手上握着一块石头。
就这么简单，一块在河边随手捡的、灰扑扑的、有点磨手但又莫名温润的石头。我能感觉到它的重量，它的密度，它那不为所动的冰凉质感。我捏紧了它，它不反抗；我松开手，它就静静地躺在我掌心。它什么都没说，但我觉得它说了所有。
我们总聊有机物，聊生命，聊蛋白质和DNA，聊那些会跑会跳、会哭会笑的碳基玩意儿。我们是主角，我们是这个星球的奇迹，对吧？
可我越来越觉得，我们搞错了。
我们，以及所有花鸟鱼虫，不过是这颗蓝色星球表面薄薄一层、活蹦乱跳的“霉菌”。而真正的房东，这个世界的底色，是它们——那些沉默的、庞大的、构成了99.999%世界的无机物。
一、那个叫“硅”的家伙，绑架了全人类
你现在能看到这篇文章，靠的是什么？
屏幕。对，一块玻璃，本质是二氧化硅。驱动屏幕发光的，是无数个微小的晶体管，它们的核心，还是硅。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芯片，那个被称作“现代工业粮食”的东西，就是从沙子里提纯出来的高纯度硅。
我们自以为活在一个人文的、情感的、血肉的世界里。但关掉灯，扒开所有外衣，你会发现我们早就成了“硅基生物”的奴隶。我们每天对着一块块处理过的沙子（手机、电脑）傻笑、愤怒、感动、悲伤，我们把最私密的记忆、最重要的数据、最宏大的计划，全都托付给了这些由硅、金属、稀土元素构成的、冰冷的铁盒子。
它们不会说话，但它们用0和1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，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、工作、社交，甚至情感，都牢牢地拴在了上面。细思极恐，不是吗？这帮沉默的大佬，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，完成了对碳基生命的“统治”。它们只是静静地存在着，就改变了一切。
二、黄金、钻石和欲望的镜像
我有个朋友，特迷恋水晶。她会花大价钱买回一块紫水晶洞，或者一串粉色的芙蓉石，说它们有“能量场”，能“净化磁场”、“招桃花”。
我看着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奇诡光芒的六方晶体，就想笑。
一块二氧化硅，因为内部结构排列得特别整齐，偶尔混进去一点点铁或钛的杂质，就有了颜色，有了“灵性”，身价百倍。黄金呢？一种密度很大的金属元素，延展性特别好，化学性质稳定到几乎“永恒”，于是它就成了财富的象征，引发了无数战争与贪婪。钻石？不过是碳原子用一种特别结实的方式手拉手站在一起，就因为够“硬”，够“闪”，就被赋予了“永恒爱情”的意义。
你看，无机物本身是纯粹的，它们不邪恶，也不高尚。是它们本身在发光，还是我们人类的欲望给它们镀了层金？我们对着一块块石头和金属许愿、炫耀、痴迷，其实我们看到的，从来都不是它们，而是我们自己内心的空洞和渴望。它们像一面面镜子，冷漠地反射出我们这些有机体是多么的喧闹、多么的虚荣、多么的缺乏安全感。
三、我们，不过是会走路的星尘
说到这儿，你可能会觉得，我是在把有机物和无机物对立起来。
不，更诡异的真相是：我们根本就是一体的。
你血液里负责输送氧气的血红蛋白，核心是什么？是铁离子。你的骨骼和牙齿，凭什么那么坚硬？是钙和磷。你神经信号的传递，细胞内外压的平衡，靠的是钠和钾。
我们总说自己是“血肉之躯”，听起来特别有机，特别生命。但剥开来看，我们的生命活动，就是在一个由蛋白质和脂肪搭起来的架子上，进行着一场无比精密、无比复杂的无机化学反应。
再往宏观了说，这些铁、钙、磷、钠、钾，它们是从哪儿来的？
不是地球自己生产的。它们是恒星的骨灰。是在几十亿、上百亿年前，那些巨大恒星走到生命尽头，在最后一场惊天动地的超新星爆发中，才合成出来的重元素。这些星辰的遗骸，在宇宙中飘荡了亿万年，最终汇聚成了太阳系，形成了地球，然后，又通过我们吃的食物、喝的水，进入了我们的身体，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。
猛然一惊，我，一个活生生的、会哭会笑的碳基猴子，身体里竟然奔流着星辰的遗骸。
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，我再看手里的这块石头，感觉完全不一样了。它和我，我们共享着同样的宇宙起源。我们都是星尘的孩子。只不过，我选择了用一种极其耗能、极其不稳定、极其短暂的方式（生命）来燃烧自己，而它，选择了永恒的、寂静的、几乎不消耗任何能量的方式来存在。
我们俩，谁更高级？我不敢说。
四、终极的回归与恐惧
它们是开始，也是结局。
我们从无机中来，喧闹一场，最终还要乖乖地回到无机的怀抱里去。我们死后，身体里的有机物会腐败、分解，但那些无机盐，那些钙、磷、铁，会重新回归土壤，回归自然界的大循环。我们引以为傲的“自我意识”，那些爱恨情仇，那些宏图伟业，都会烟消云散。
我们害怕死亡，或许就是害怕变回它们。
害怕那种绝对的、纯粹的、不带一丝感情的......存在。
但它们不在乎。它们是背景，是舞台，是沉默的观众。它们见过恐龙甩着尾巴从旁边路过，也可能被某个原始人捡起来，掂量着，想用它砸开一颗坚果，最后又烦躁地扔掉，它见过冰川的推进与消融，听过第一声鸟鸣和最后一次狼嚎，看过王朝的兴衰，感受过炮火的温度。现在，它落在了我的手里，感受着我掌心的温度。
等我化为尘土，它还会在。可能被下一次洪水冲走，可能被埋入地底，在高温高压下变成另一副模样，也可能就一直待在原地，直到太阳熄灭，地球冻结。
它拥有我们最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——时间。
我把石头放回口袋，它轻轻地磕碰着我的大腿。那种沉甸甸的、冰凉的触感，像一个提醒。提醒我，我正活在一个由无机物构筑的摇篮里，我的生命短暂而炽热，而我脚下踩着的，手中握着的，身体里流淌着的，是宇宙永恒的、冰冷的诗篇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