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你讲,咱们这辈子,活得最憋屈的事儿,可能不是没钱,也不是没人爱,而是活在一个叫“泛指”的巨大阴影里。
对,就是这个词儿,泛指。
听着挺学术的,是吧?其实土得掉渣,它早就渗透到你我生活的每一个毛孔里了。
你小时候,有没有一个宿敌?这个敌人,你没见过他,没摸过他,但他无处不在,战绩辉煌,是你童年永远无法逾越的大山。他的名字,就叫——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“你看人家小明,这次又考了第一!”
“你听隔壁王阿姨说,她儿子钢琴都过十级了!”
“我同事的女儿,又听话又懂事,从来不跟爸妈顶嘴!”
这个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他是一个集合体,一个被无数父母的期望和焦虑捏造出来的完美幻影。他姓“别人”,名“家的孩子”。他可能是小明、小红、小刚……但他们又都不是。他是一个伟大的“泛指”,专门用来衬托你的不争气。你恨他吗?你当然恨。但你怎么去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、由空气和口水构成的幽灵?你没办法,只能默默地把饭多扒两口,心里骂骂咧咧。
这就是“泛指”给我们上的第一课:它创造了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,让你在比较中迷失自我。
等咱们长大了,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幽灵,结果发现,嘿,世界给我们准备了一个plus版的“泛指”大礼包。
你上班,想提个创新方案,老板皱着眉头,慢悠悠地来一句:“大家都是这么做的,你不要搞特殊。”
这个“大家”是谁?
是隔壁工位那个天天摸鱼等下班的老王?还是茶水间里那个只会说“嗯嗯对对”的小李?还是整个行业里那些因循守旧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“大多数”?你不知道。你只知道,“大家”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,你的那点儿小火苗,“噗”一下,就被这堵墙带来的阴风吹灭了。
“大家”这个词,简直是扼杀个性的头号凶器。它代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“正确”,一种所谓的“主流”。当有人搬出“大家”的时候,他的潜台词其实是:你的想法很危险,不合群,快收起来,不然你就是异类。
“大家”是一个抱团取暖的洞穴,温暖,但也窒息。
如果说“大家”是内部的压力,“他们”就是外部的敌人。
“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好。”
“他们这帮人,就是想搞垮我们。”
“小心点,别让他们抓到把柄。”
“他们”是谁?是竞争对手?是网络上的喷子?还是某个具体的利益集团?
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通过创造一个模糊的“他们”,我们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,凝聚了内部的“我们”。这招在公司团建、在网络论战、在国际关系里,简直是屡试不爽。我们不需要知道“他们”每个人的脸,不需要了解“他们”的动机,我们只需要一个靶子,一个可以倾泻我们所有不满、愤怒和恐惧的靶子。
“他们”让我们变得简单,也让我们变得野蛮。我们放弃了思考个体的复杂性,心安理得地给一群人贴上标签,然后开火。这种感觉,爽,但也极其危险。因为今天你口中的“他们”,明天可能就成了别人眼里的“你们”。
“他们”,是我们为了确认“我们”而画出的那条虚假又深刻的伤口。
当然,在“泛指”的万神殿里,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,一个你永远找不到,却又似乎无所不能的存在。
它的名字,叫——“有关部门”。
“这事儿不归我们管,你得去找有关部门。”
“有关部门正在调查,请耐心等待。”
“根据有关部门的规定……”
“有关部门”是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之一。它是一个完美的责任黑洞,一个行政上的“太极宗师”。任何棘手的问题,任何不想承担的责任,任何无法解释的政策,只要往“有关部门”这个筐里一扔,瞬间就变得合理、合法、合规,以及——与我无关。
你永远不知道“有关部门”到底是哪个部门,它在哪栋楼里办公,联系电话是多少。它就像一个薛定谔的猫,只有在“需要”的时候,它才存在。它为懒政和拖延提供了最完美的借口,也让普通人的诉求,在 бесконечной(无限的)的“泛指”迷宫里,兜兜转转,最终消磨殆尽。
“有关部门”,是权力对具体责任的终极回避。
从童年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到社会中的“大家”、“他们”,再到那个神秘的“有关部门”,我们的人生,就是一场与“泛指”斗智斗勇的漫长旅程。
为什么?我们为什么如此迷恋“泛指”?
说白了,就两个字。
懒。
还有两个字。
安全。
去了解一个具体的人,多累啊。他有他的喜怒哀乐,有他的优点缺点,有他复杂的成长背景。太麻烦了。给他贴个标签——“北方人”、“00后”、“文科生”、“城里人”——齐活了。我们通过一个“泛指”的标签,假装自己已经了解了他的一切。这是思维上的懒惰,是认知上的节能模式。
去承担一个具体的责任,多可怕啊。万一错了呢?万一被骂呢?说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”,责任就平摊了;说“这是有关部门的决定”,责任就转移了。我们躲在“泛指”的盾牌后面,假装自己很安全。这是心理上的懦弱,是精神上的自我保护。
我们用“泛指”来简化世界,也用“泛-指”来逃避世界。
但代价是什么?
代价是,我们自己,也正在被“泛指”吞噬。
在别人眼里,你可能不是那个爱听摇滚、会做一手好菜、深夜里会偷偷哭的张三或李四。你只是一个“打工人”,一个“房奴”,一个“大龄剩女”,一个“躺平青年”。你的个性和挣扎,你的独特和闪光,都被这些巨大的、冰冷的“泛指”标签给覆盖了。
你成了一个符号,一个数据,一个可以被轻易归类、轻易评价、轻易抛弃的“某一类人”。
这才是最恐怖的。
我们一边用“泛指”的武器去攻击别人,一边又被别人的“泛指”所伤害。我们每个人,既是织网者,也是网中人。
就像我跟我女朋友,有时候吵架。我问她想吃什么,她说“随便”。
这个“随便”,就是亲密关系里最要命的“泛指”。它看似是体贴,实则是把思考的责任完全甩给了对方。当我真的“随便”买了个盖饭回来,她可能又会说:“你怎么又买这个,男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走心?”
你看,“随便”这个泛指,后面跟着一个更大的泛指——“男人”。我,作为一个具体的、爱着她的、刚刚跑了八百米给她买饭的个体,瞬间就被抹杀了。我不再是我,我成了“不走心的男人”这个庞大群体的一员。你说,我冤不冤?
所以啊,朋友。
下次,当你想说“大家”、“他们”、“所有男人/女人都……”的时候,稍微停一下,想一想。你口中的那个“泛指”,背后是多少个鲜活的、独立的、和你我一样会痛会笑的个体?
下次,当别人用一个标签来定义你的时候,也请你勇敢地告诉他:“对不起,我不是‘你们’,我就是我。”
我们或许无法彻底摆脱“泛指”,因为它就是人类思维的一部分,是社会运作的润滑剂(或者说,是毒瘤?)。但我们至少可以,努力地,一次又一次地,从那些巨大的、无情的“泛指”中,把我们自己,还有我们爱的人,具体地、清晰地,拯救出来。
不为什么,就为了一种最朴素的尊严。
我,是一个具体的人,不是一个行走的标签。
就这样。
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