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锤万凿出深山,
烈火焚烧若等闲。

粉骨碎身全不惜,
只留清白在人间。
你看,这开篇,多硬朗!“千锤万凿”,这词儿一出来,眼前就是一幅画面:深山老林里,叮叮当当,没完没了的敲打声。不是轻轻巧巧地捡出来的,是凿出来的,带着磨难的印记。一块普通的石头,要从山里出来,成为能用的石灰,它得先挨打。挨的还是千锤万凿!想想我们自己,哪一步成长没挨过现实的“凿”?没被生活“锤”过?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经历,一点点把你从“深山”——那个原生的、未经雕琢的状态——里剥离出来。
然后,更狠的来了:“烈火焚烧若等闲”。这句,太有劲儿了!那可是烈火啊!不是小火苗,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炉,把生石头往里一扔,高温炙烤。换了别的,可能早就灰飞烟灭,或者变了形,失了本性。可这石灰石,它不光承受住了,还“若等闲”!等闲,就是跟平常一样,好像这点火根本算不了什么。这是什么境界?这是一种把极致的考验,看作日常一部分的淡定;是一种内在强大到,让外界的剧痛都变得微不足道的骨气。它不是感觉不到痛,它是把痛转化了,超越了。这一点,太难了。我们碰到一点挫折,可能就怨天尤人,唉声叹气,觉得天塌了。可它,面对焚烧,只是“若等闲”。这份从容,得有多深厚的内在力量支撑啊?
再往下,“粉骨碎身全不惜”。你看,这不是被动地被摧毁,而是一种主动的选择,一种牺牲!为了成为石灰,它必须改变形态。从一块坚硬的石头,变成细密的粉末。这是物理上的“粉骨碎身”,但读起来,却有种精神上的决绝。为了完成自身的转化,为了实现更高的价值,它不惜付出一切,哪怕是粉身碎骨。这个“全不惜”,分量千钧。它不是为了苟活,不是为了讨好谁,而是为了提炼出自身最本质的东西。在人世间,有多少“粉骨碎身”是无奈,是迫不得?又有多少,是为了一个更高的念头,一种更纯粹的追求,而甘愿付出的“全不惜”?于谦写这诗的时候,恐怕想的不只是石灰吧。他面对的,不正是一场政治的“烈火焚烧”,是可能“粉骨碎身”的结局吗?他那份“全不惜”的决绝,透过这句诗,简直能穿透纸背。
最后一句,点睛之笔:“只留清白在人间”。所有的磨难,所有的牺牲,最终是为了什么?不是功名利禄,不是一时风光,而是清白!烧尽了杂质,舍弃了旧有的形态,剩下的,是石灰最纯粹的形态,能用于建筑,用于改良土壤,用于许多有用的地方。它以新的形式存在,服务于世间,而留下的名声、本质,是纯净的,是清白的。联系到人格,这清白就是不被世俗污染的内心,是坚守原则的操守,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德行。在那个复杂的官场,在任何一个充满诱惑和污浊的环境里,要做到“只留清白在人间”,谈何容易?多少人为了保全自己,放弃了清白?多少人为了得到一些什么,沾染了污点?而这石灰,它经历了最极端的考验,最终留下的,却是最干净的东西。这份清白,比那些敲敲打打、战战兢兢保全下来的东西,要贵重太多了。它不是什么都没做而保持清白,它是经历了,承受了,甚至粉身碎身了,才炼成的清白。这是一种带着温度和力量的清白,是骨气凝结成的价值。
读这首诗,我常会想,我们人活这一辈子,是不是也在经历一场“烧炼”?小时候的千锤万凿是学习,是规矩,是那些让你头疼又必须遵守的条条框框。长大后,“烈火焚烧”可能是职场的竞争,情感的纠葛,生活的压力,甚至是突如其来的变故。这些“火”烧过来,你是躲?是逃?还是像石灰一样,“若等闲”地去面对?去承受?去转化?最终,你愿意为了心中的那份清白,“粉骨碎身”也在所不惜吗?还是为了避免痛苦,宁可变得混沌不清,变得面目全非?
这首诗,短短几句,写透了一种大气节,一种硬朗的骨气。它不光是赞美石灰,更是借物言志,歌颂那些在磨难中坚持自我、不向邪恶低头、甘愿为清白付出一切的伟大人格。于谦就是这样的人,他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首诗的内涵。他抵抗瓦剌,力挽狂澜,那是何等的骨气和气节!最终却被构陷,以莫须有的罪名牺牲,但也正是这份牺牲,让他的清白永远留在了历史上。
现代社会,似乎不再那么强调“气节”了,更多讲究圆滑、变通、适应。好像太有棱角,太有骨气的人,容易碰壁,容易“粉骨碎身”却不一定能“只留清白”。可每次读到这首诗,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力量。它提醒我,有些东西,比如清白,比如骨气,是不能丢的。它们是我们作为“人”最宝贵的底线和追求。石灰吟,吟的不是石灰,是铮铮铁骨,是凛然正气,是在任何时代都稀缺、都珍贵的精神价值。它像一把火,烧在我们心里,问我们:你,敢不敢像那块石头一样,经历烈火焚烧,粉骨碎身,只为了只留清白在人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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