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老师,老师会说:这是曹禺先生的代表作。曹禺?一个名字,三个字。在那个年纪,名字就是名字,作者就是作者,他们远在天边,跟我们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。但后来,也不知道是哪一次,也许是看了某个根据《雷雨》改编的影视剧,也许是偶然翻到剧本,那些曾经晦涩的字句突然活了过来。舞台上的,或者屏幕上的,人物开始有了呼吸,有了表情,他们的眼神,他们的叹息,像钩子一样抓住了我。
那不是一般的家庭纠纷,噢不,那简直就是一场海啸,在看似平静的客厅里酝酿了三十年,然后排山倒海地压下来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周朴园的虚伪和霸道,繁漪的压抑与疯狂,侍萍的隐忍与绝望,周萍的挣扎与懦弱……每个人都被命运的绳索勒得死死的,越挣扎,绳索就越紧。你能感觉到,一股巨大的、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走向毁灭。那力量是什么?是那个时代的病态?是阶级之间的巨大鸿沟?还是人性深处那些无法见光、蠢蠢欲动的欲望和罪恶?

我开始好奇,写出这样剧本的曹禺,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他是不是亲眼见过这样的家庭?是不是亲身体验过那种濒临崩溃的痛苦?或者,他只是用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,看到了我们普通人努力藏起来的那些东西?毕竟,谁家没有点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呢?只是《雷雨》里的秘密,太沉重,太血腥,像一颗定时炸弹,砰!地一声,炸得粉碎,炸得血肉模糊。
曹禺,原名万家宝,多么普通的名字。但这个名字背后的人,却拥有着非凡的敏感和才华。他写《雷雨》的时候,好像才二十几岁?我的天,二十几岁!那时候的我在干嘛?可能还在为考试焦虑,为一点点小事烦恼,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。可他呢?他笔下的世界已经如此成熟,如此残酷,又如此真实。他把一个封建大家庭的腐朽,把那个时代新旧思想的冲突,把人性的扭曲和疯狂,全都装进了那个客厅。那个客厅不是随便一个房间,它像一个高压锅,把所有矛盾和冲突都压进去,然后等着爆发。
他写繁漪,写她的爱,写她的恨,写她那种飞蛾扑火一样的疯狂。她不是什么完美的女主角,甚至有点歇斯底里,有点变态,对不对?但你就是恨不起来,反而有点同情。她被困住了,困在那个大宅子里,困在一段畸形的婚姻里,困在自己炙热得要烧毁一切的情感里。她的反抗,即使是扭曲的,也是一种生命力的爆发。曹禺写她的时候,没有简单地批判,他写出了她的复杂,她的痛苦,甚至她身上那种近乎病态的美感。这得多深的理解啊,对人心的黑暗森林。
还有周朴园,那个伪善的资本家,道貌岸然的老爷。他可以对侍萍说出“那天的雨真大”这样轻描淡写的话,仿佛三十年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,仿佛他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。他记得门窗,记得家具,记得一切物质的东西,却唯独忘了人心,忘了感情,忘了自己造下的孽。曹禺通过他,展现了那个时代一部分人的嘴脸,他们把利益和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,可以轻易地牺牲别人的幸福,然后在岁月过去后,还能心安理得地扮演受害者或者宽宏大量的主宰者。看他坐在那里,不动声色地说那些话,真是让人毛骨悚然。这文字的力量,绝了。
所以,当有人问“雷雨作者是谁”的时候,脑子里跳出来的不仅仅是曹禺这个名字。跳出来的是那个潮湿的午后,是窗外轰隆隆的雷声,是客厅里凝滞的空气,是繁漪苍白的脸,是周朴园冰冷的眼睛,是侍萍隐忍的哭声,是四凤年轻的、来不及绽放的生命。是那个敢于直视人世间最深的痛苦和罪恶的灵魂。是那个把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掀开来晾晒的人。
曹禺写《雷雨》,不仅仅是写一个故事,他是在解剖一个社会,解剖人心。他用了最古典的三一律结构,把时间、地点、人物都高度集中,但迸发出来的能量却是现代的、爆炸性的。他没有说教,没有给出答案,他只是把这个惨烈的故事呈现给你看,让你自己去感受,去思考。为什么会这样?那些人物,他们走到这一步,究竟是谁的错?或者,根本就没有谁是完全无辜的,也没有谁是完全有罪的?每个人都是那个扭曲的时代和家庭的产物,每个人都被卷进了那个巨大的悲剧漩涡。
除了《雷雨》,曹禺还写了《日出》、《原野》、《北京人》……每一部都有它独特的光芒,都在不同程度上展现了他对社会和人性的深刻洞察。比如《日出》,写的是大都市的边缘世界,那些纸醉金迷下的空虚和绝望;《原野》,则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复仇的火焰,带着泥土的气息和宿命的悲凉。但无可否认,《雷雨》是他文学旅程中的第一声惊雷,也是最响亮的一声。它横空出世,震动了当时的文坛,也震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。
曹禺的一生,也不能简单概括。他经历了时代的动荡,个人的起伏,创作并非一帆风顺。晚年的时候,他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,创作状态不如早期。这让人觉得有些惋惜,但想想,一个人的创作高峰,尤其是在艺术领域,往往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土壤和心境的。或许,《雷雨》那样撕心裂肺的呐喊,是那个特定时期,那个年轻的、敏感的灵魂才能迸发出来的。后来的他,经历了太多,那些经历也许沉淀了他,但也可能让他失去了早期的那种锐气和“不疯魔不成活”的状态。
所以,当这个问题再次浮现:“雷雨作者是谁?”我会想,他不仅仅是曹禺,那个在课本里出现的名字。他是那个在二十多岁就能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的奇才,他是那个敢于揭露黑暗、直面淋漓鲜血的勇者,他是那个把中国现代话剧推向高峰的奠基人。他的笔下有雷雨,有日出,有原野,有北京的人间百态。他用文字为我们凿开了一扇窗,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时代的面貌,以及,更重要的,我们自己内心深处,那些不敢承认的部分。他的名字,和他的作品一起,永远烙印在历史的舞台上,以及,至少在我心里,那个永远电闪雷鸣、永不停歇的舞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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