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度解析:哭的过去式,你有多久没放声大哭过了?

那天我切洋葱。一个紫皮的,特别顶。刀下去的瞬间,那股辛辣的、带着硫化物气味的分子就开始了无差别攻击。我的眼睛,毫无悬念地,开始分泌泪水。辣眼睛。真辣。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一滴,两滴,流进嘴角,咸的。我老婆走过来,看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,笑着拍拍我:“至于吗?这么感动?”我一边吸着鼻子,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她:“洋葱,是洋葱。”是的,是洋葱。但那一刻,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:幸好是洋葱。它给了我一个完美的、体面的、物理性的理由,让眼泪流出来。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。不是因为工作里那个傻X方案又被毙了,不是因为看着银行卡余额时的那种无力感,也不是因为半夜醒来,突然觉得人生好像就这么回事儿了的那种巨大的虚空。就那么几滴。生理性的。流完,擦干,继续切菜。我的情绪,纹丝不动。这才是我真正害怕的地方。我的“哭”,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过去式动词。它存在于我的记忆里,我的语言系统里,但很少,或者说,几乎不再出现在我的“现在进行时”里了。


你呢?你上一次酣畅淋漓地哭,是什么时候?不是那种眼圈一红,逼回去的。也不是看电影,被剧情带着走的那种。是那种,完完全全,彻彻底底,属于你自己的,放声大哭。像个傻子一样,不管不顾,鼻涕眼泪糊一脸,哭到上气不接下气,哭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那种。我想不起来了。真的想不起来了。

哭的过去式

我记得,小时候的哭,那简直是我的超能力,是孙悟空的金箍棒,想大就大,想小就小,收放自如,而且指哪打哪,威力无穷。摔了一跤,膝盖蹭破了皮,渗着血珠子。哭!哭声要响亮,要穿透三条街,这样我妈才能第一时间冲出来,把我抱起来,一边骂我“小祖宗”,一边给我吹伤口,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。那一哭,换来的是关注,是安慰,是糖。性价比极高。想要的玩具,爸妈不给买。哭!躺在百货公司的地板上,打滚,蹬腿,用尽全身力气嚎。我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,我只知道,我的哭声是我的武器,只要坚持得够久,胜利的天平就可能向我倾斜。那时的哭,是一种本能,一种沟通方式,直接、有效、不加掩饰。眼泪是诉求,是委屈,是愤怒。每一次哭,都是一场淋漓尽致的情绪释放,哭完了,天就晴了,世界又变得好玩起来。

后来,到了青春期。哭,变得有点不一样了。它开始变得……做作。不,更准确地说,是充满了戏剧张力。失恋了,一定要在下雨天,拉上窗帘,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,听着那些矫情的苦情歌,让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流(脑补的)。枕头是必备的道具,一定要把脸深深埋进去,哭到窒息,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惨的爱情悲剧女/男主角。考试考砸了,躲在被窝里哭。那哭声是压抑的,抽噎的,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自己的失望。哭的时候,脑子里会闪过无数个“完蛋了”的弹幕。和朋友吵架了,一个人在操场上边走边哭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。青春期的哭,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。我们开始观察自己的哭,欣赏自己的悲伤,甚至有点沉溺于这种被放大的情绪。眼泪,成了我们确认自己“活着”、确认自己“有深刻情感”的证据。它是一种姿态,一种宣言。虽然现在回头看,觉得挺傻的,但那时候,每一次哭,都真诚得要命。


那道分水岭,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失去了放声大哭的权利,或者说,能力?是第一次实习,被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,我低着头,指甲掐进肉里,眼睛酸得发胀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一滴泪都不敢掉的时候?还是第一次和客户喝酒,被灌得天旋地转,跑到厕所吐得昏天黑地,洗了把脸,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,笑了笑,回去继续堆笑脸的时候?又或者是,家里出了事,我必须作为顶梁柱,冷静地处理各种问题,打电话,联系人,安排后事……所有人都看着我,等着我拿主意。我不能倒,更不能哭。只有在某个深夜,开车回家的路上,停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,我才敢关掉引擎,在黑暗里,让眼泪无声地滑落几滴。就那么几滴。连抽噎都不敢。怕被人听见。

成年人的崩溃,是从“算了”开始的。哭,成了一件性价比极低的事情。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它不能让你的KPI变好看,不能帮你还房贷,不能让难缠的甲方变得和蔼可亲,也不能让逝去的亲人回来。它只会让你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,让同事好奇地打探,让领导觉得你情绪不稳定、抗压能力差。哭,成了一种需要预约、看场地、看时机的奢侈品。你得找一个绝对安全的时间——比如深夜。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——比如密闭的车里、浴室里。然后,你可能会发现,即便万事俱备,东风也有了,眼泪,它就是不来。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,又闷又沉,喉咙发紧,眼眶发热,你拼命地想把它宣泄出来,但那股情绪,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闸门死死地卡住了。我们学会了用别的方式去替代。抽一根接一根的烟,直到手指被熏得发黄。喝一场断片的酒,吐到胆汁都出来,第二天头痛欲裂。把耳机里的音乐调到最大,用摇滚的嘶吼盖过内心的嘶吼。或者,疯狂地跑步,直到肺部像火烧,用身体的极限痛苦来麻痹精神的痛苦。我们用各种“正常”的、“成年人”的方式,去消化那些本该用眼泪冲刷掉的情绪垃圾。久而久之,我们的泪腺,仿佛生了锈。我们的大脑,给“哭”这个行为,打上了一个标签:“无用”


前段时间看一个日本的综艺,有个职业叫“催泪师”。他会用感人的故事、音乐、电影片段,引导一群成年人,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,痛痛快快地哭一场。我当时觉得有点滑稽,又有点心酸。我们居然需要别人来“教”我们怎么哭了。我们把最原始、最直接的情绪表达方式,给弄丢了。我们变得坚硬、粗糙、百毒不侵。我们被生活盘得包浆了。这层包浆,是我们的铠甲,保护我们不被轻易伤害。但同时,它也是一座监狱,把那个柔软的、敏感的、会痛会哭的自己,关在了最深处。

我有时候会羡慕我儿子。他可以为了一块被抢走的积木,哭得惊天动地。五分钟后,拿到一根棒棒糖,又笑得阳光灿烂。他的情绪,是流动的河水,来得快,去得也快,永远清澈。而我们的情绪,是淤塞的泥潭。所有的委屈、不甘、愤怒、悲伤,都沉淀在底下,越积越厚,散发着腐烂的气息。我们假装看不见,但我们知道,它就在那里。

写到这里,我停了下来,点了根烟。烟雾缭绕中,我又想起了那个切洋葱的下午。我想,也许“哭的过去式”,并不是说我们再也不会哭了。而是,我们的哭,从一种主动的情绪表达,变成了一种被动的生理极限反应。它不再是“我想哭”,而是“我撑不住了”。是当所有的压力、所有的伪装、所有的坚强,在那一瞬间,全部超载、宕机、系统崩溃时,身体发出的最后的、无声的警报。那一刻的眼泪,不再是为了换取什么,也不是为了表演给谁看。它只是,也仅仅是,流了下来。为那个,疲惫不堪的,再也扛不住的,自己。而那,或许才是成年人世界里,最奢侈,也最诚实的一场哭。

四果汤
  • 本文由 四果汤 发表于 2025-09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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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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